【陇西文学】死亡村庄（十一）-陇上人家
编者按自本平台转载了贾垚《陇西县康家湾鼠疫流行始末》一文后痴相公，收到许多读者朋友的来电来信，要求刊发王守义先生的小说《死亡村庄》。现分期连载，一应读者只需，二为牢记这段惨痛史，以史为鉴，警钟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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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晚上，我领着调查组的人去驼子姐夫家。
他的庄院在东弯村头上，院子很小，是瘟疫过后新打的庄窠。土夯院墙内只有三间瓦房，院内靠近大门栽着一棵梨树。树跟庄院差不多同龄，已经二十七年的老树了。发红的霜叶和果子一起长着，风一吹便有落叶与落果掉下来。驼子姐夫离开家门到外地炼铁是春末梨树正开花的时节，他去后一直没有回来过，树上的果子也就无人收摘。
经过那场瘟疫，驼子姐夫变了，行事跟人不一样。他不负財不恋女人，好像丧失了七情六欲，唯一的嗜好是在酒葫芦里装满高粱水儿。瘟疫给康家弯留下那么多无主的土地，驼子姐夫本可以想占多少就占多少，可他只按照我大伯给他的地契要了五亩地。复活的康家弯依旧忌讳结了阴婚的人再娶女人，它像一部无形的法典摆在驼子姐夫面前尿糖试纸，而他竟然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手按在这部法典上，一辈子孤独。
门锁着官晶华，小瞎子狗娃袖着手木呆呆坐在门道里，听见人声，瞪着两只玻璃珠子道：“是调查组吗？驼爷叫我说给，他找张虎去了里海虎。”
“啊！找张虎？不是约好调查组跟他谈吗？”
“驼爷说民国二十年的陈谷旧糜没嚼头，他不想谈。”
张虎现在是康家弯的大队支部书记兼大队长。他是县上有名的积极分子，县上要求每个大队参加“大跃进”的人要占总人口百分之九十，康家弯出去的人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受到上头的表扬。他现在水利工程的工地上，驼子姐夫找他做啥呢？
不久，我就知道了，驼子姐夫要张虎把人收回来抢收粮食。
古城，纽曼官网水利工程的心脏。一条土筑的大坝，将要拦住河水，令河水改道上山走州过县去浇灌黄土高原十几个县的土地。目前大坝在日夜增高。几万农民毁了河两岸的土地和植被，打下密密麻麻的窑洞，蚁屯蜂聚。上万辆木轮推车穿梭一般往来运土，几千个木夯在坝上砸出地动山摇的声音。
张虎是这个壮阔场面里的非凡人物，他站在一个用木料搭起来的高台上三林庙会，高台四周插着红旗，那旗卷了河风一个劲儿猎猎飘动，给张虎助威。
他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头绾一条雪白毛巾，腰扎宽皮带森宽和，腿上的绿军裤裤腿挽起；脸儿晒得黑里透红，是“大跃进”好汉的标准肤色。他炯炯有神的一双小眼晴望着横断河水衔接两面大山的大土坝面上一万四千名抬夯的青年农民，一手持三角红旗，一手抓麦克风。大坝靠边竖一溜杆子汪朝宗，串着三十个播音匣子和张虎的麦克风一线相连，还有一条线串着几百盏电灯泡，把夜间的大土坝照得如同白昼。那一万四千抬夯者经过半军事化训练站得横看成列竖看成行。张虎拉开嗓门高喊一声：“一天等于二十年嘞！”ー万四千民工便齐声应和：“哎一一嗨一一哟一一嗬一一”同时举起大夯，一个感叹词砸一下，一口气连砸四下芳贺优里亚。几千个夯同起同落。
“三年工程一年完嘞！”
哎一一嗨一一哟一一嗬一一”
“跃进嘛再跃进嘞！”
哎一一嗨一一哟一一嗬一一”
张虎喊：“共产主义早实现嘞！”
一万四千个嗓门应和：哎一一嗨一一哟一一嗬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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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高的大夯频频起落。
驼子姐夫来到古城，打听张虎人都知道。他很容易找到插红旗的木结构打夯指挥台，见张虎指挥着这么大的场面着实吓了一跳，伸伸舌头不敢近前，圪蹴在一边抱住酒葫芦喝着。直到傍晚歇工号响，张虎下来驼子姐夫才慌忙迎上去。
张虎见了驼子姐夫，很热情地招呼领他到工地指挥部吃蒸馍炒菜。
“驼子叔，你找我有啥事乐爱妹？”张虎边吃边问。
“咱康家弯一到白露秋分，糜谷就像南瓜屁股黄透了心，紧收慢收都掉颗。可眼下已是入冬天气，秋田还长在地里养沙鼠喂鸦雀。你不心疼？”驼子姐夫停下筷子说。
张虎漫不经心地：“嗨！你不看这是啥阵势，谁还顾得上那几根庄稼。”
驼子姐夫绷着脸：“我不管这里的阵势，我只要你把人收回去抢收庄稼。”
张虎耐心地说：“我的憨叔，这是“大跃进＇，不管，你吃了熊心豹胆啦？”驼子姐夫说：“几万人的大场合，少我们康家弯几个人算啥哩哈啰僵尸！”
张虎说：“可都像你想着把人撤去妺喜，只顾自己眼皮底下虼蚤大点利益，这宏伟的共产主义工程谁来搞？”
驼子姐夫顿了顿，放下啃了半拉的慢头心情沉重地说：“今年的庄稼长得跟那年一样凶，黄鼠和士沙鼠跟那年一样历害，村子里跟那年一样人寂鬼静，大白天来狼。”
张虎听着纳闷：“你说的哪一年？”
“民国二十年。”驼子姐夫冷冷地说，牙齿缝里喷着肃杀气味。
张虎一怔，慌忙道：“别胡说，小心拔你的黑旗。”
驼子姐夫不屑地一笑：“哼！想当年那么厉害的马蹄瘟，我康驼子死人堆里走出走进眼都不眨，我还怕啥哩！张虎，你是大队书记，我提醒你，若不赶紧撤人抢庄稼佳域s3，明年的康家弯就是民国二十年的架势。我这话你张虎不会不明白。毒奶色”
张虎听了心里不舒服：“我说你别老翻老皇历行不？昨天总指挥从上头开会回来，向大家宣布，共产主义社会已经提前来到我们身边。村村办食堂，吃饭不要钱。你进了天堂咋还不觉得？为了全国"大跃进＇，为了这项共产主义工程睢县天气预报，几百亩庄稼算啥哩！党一声令下，天涯海角的粮食火车汽车拉来乐跑手环，由你撑破肚子吃就是了。就说工地上这白面馍馍哪来的？陕西麦子。这碗里菜哪来的？四川。千万别瞎想啦!”
驼子姐夫还想跟他理论。张虎有事情，将他交给一个民工领到康家弯民工的窑上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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