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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师

陈凯师贾平凹:异物之情,也有人道!-创业管理日志

陈凯师贾平凹:异物之情,也有人道!-创业管理日志

陈凯师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故事生灵,
它们都在寻找与之灵魂相近的主人,
入住他的身体,主导他的心智,撰写他的命运。

任氏是个女妖,与郑六在长安城里认识的。
郑六好酒色,但人丑陋,又贫困无家,托身于妻族,便终日跟从了妻表兄,叫韦崟的,喝三吆四,闲游瞎逛。一日,两人又约定去新昌里吃酒,走到宣平,郑六忽记起还有一桩别事,说要迟到一会儿,自个骑驴往南,在升平北门里遇着了任氏。任氏那天穿着白衣,款款在街上走,郑六猛地瞥见, 一时惊艳,人驴都愣住不动了。想:天下还有这般美人!
以为是在梦中,自己打自己脸,脸生疼,就哀叹自己贫而丑,只能守家中那个黄脸婆。恨恨骂道:美女人都叫狗×了!骂是骂了,却不忍掉过驴头,也忘了要办的事, 策驴一会儿走到人家前边,一会儿又落在人家后边,欲要搭话,却又不敢。 任氏并不作理会,裙长步碎,腰肢软闪,祅襟处掉下一条手帕。郑六急说: “哎,掉东西了!”任氏捡了手帕,拿眼看他,眼是会说话的,郑六胆就大 了,说:“这么美的人儿,怎么步行呢?”任氏并不羞怯,却笑了说:“有驴的不让嘛!”郑六立即翻下驴背,说:“我这驴实在不配你骑的!你若肯,你坐了,我能跟在后边就高兴得很哩!”任氏说:“是吗?”郑六说:“是啊!”任氏也不扭捏,说:“那我真要坐了!”坐上去,郑六驴前驴后颠着跑。
郑六信着任氏走,一直走到城东乐游原,天色便黑下来,见着路旁有了一庭院落,虽土墙车门,里边室宇却华丽清洁。任氏就下了驴,说:“稍等一会儿。”自个先走进去。门屏间有一女仆,过来问郑六名姓,郑六告诉了,也问女人名姓,方知姓任,排行二十,郑六说:哦,任二十娘!过了一会儿,被引入室去,室里早已有人列烛置膳,热情招呼吃喝。酒过三杯,任氏更衣出来陪伴,两人相互敬酒,酣饮极欢。郑六先是心意急迫,额头出汗,手却索索直抖,口里也语无伦次起来。暗自骂自己没彩,待稳住神气,借低头去捡掉下桌的筷子时,趁机将椅子往任氏身边挪近。见任氏并未退让,伸手过 去捏了一下她的腿,慌忙缩回。任氏笑笑,倒端了酒杯又敬他,郑六已耳脸 通红,接了酒杯,也接了女人身子,撮口就要吹灭灯盏。任氏说:“你啥不怕的,倒也怕灯?”郑六越发放肆,也不言语,抱了任氏在椅上解怀松带。任氏推拒,郑六已跪下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美人儿......你救救我吧!”任氏看着郑六,擦了他口角涎水,扶起来,说:“这也是我命里所定......” 郑六就抱起去了卧房。女人的妍姿美质,郑六从未见过,女人的歌笑态度, 郑六从未经过,这一夜,郑六如狼如虎不能歇,如痴如醉又不敢信。

天明,任氏却催郑六早去,说是其兄在南衙任职,每日清晨要回来的。郑六不得已,又强支精神折腾了一番,还不忍走。任氏约了再会的日期,郑六方吻了女人从头到脚,又嗅了女人的衣衫鞋袜离去。
到了城门下,门还未开,城门外有家卖饼小店,店主正生火起炉,郑六一边坐于帘下等候城楼鼓响,一边与店主说话。
郑六说:“从这儿往东,那一大院落的是谁家呀?”
店主说:“哪里?那里一片荒地,没人家呀!”
郑六说:我刚才还经过那里,怎么能没有?”
店主一脸疑惑,突然说:“哦,我知道了,这里有一个狐狸精,常诱男人过夜的,已经有过几个遭了道儿,今日你也遇了?”
郑六登时羞赧,却说:“没。”但郑六终不肯信,天大亮后,偏返身回去看,果然只见土墙车门,里边却衰草败柳,是一片荒芜的园子。 灰塌塌回来,见了韦崟。韦崟指责郑六失约,郑六也不好实说,支支吾吾只是受着。想自己所遇美人原是妖狐,甚觉悔恨,发誓道:再不寻女人了。
美女人都是狐狸精!但一见到老婆,黄脸焦发,又唠叨不已,不去想任氏,又能想谁?夜里与老婆上床,老婆噗地吹灭灯,他就想到那日之夜,闭了眼, 幻想身下老婆是了任氏,老婆说:“你现在刚强哩!”郑六也不作答,事毕翻滚一边,眼睁睁看直到天亮。

每日清晨焚香,希望当天能见上任氏一面,但就是见不上。也去了那土墙车门处张望几回,仍无踪影。几乎心已经灰了,这日去西市买 衣服,人多如蚁,正在人窝挤看,偶一回头,却见任氏在前边,急声呼叫。
任氏才与一衣铺伙计论价,听到呼声,并未回头,竟裹入稠人之中就走。 郑六哪里肯放过,掀倒了一排人,连呼带追,任氏是站住了,却背向,又以扇遮面,说:“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来寻我干什么?”郑六说:“知道是知道,但我不管!”任氏说:“你不管,我却羞愧了,你走吧。” 郑六说:“我不走,我要看你哩!”任氏一时哽住,但仍不转身,也不扯扇。
郑六转到她的正面,她又背过身去,如此周旋,郑六说:“我想 你都要想死了,你就忍心抛弃我?”任氏说:“我哪里敢抛弃你的,只怕你见了要恶心我......”郑六心下一怔:莫非她脸面毁了?猛地扳过任氏身子,拨开扇面,任氏美艳如初,顿时情不能禁,下身有热东西滑出。任氏说:“我是妖人......你自己看不出来,也怪不上我。”两人重归于好,出了西市,郑六见四下无人就搂抱了任氏,要求在一棵树背后寻欢。任氏拒不,却说:“像我这样的,被人所恶,我也明白人恶的并不为别的, 就害怕伤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野外慌慌张张的,能有什么乐趣, 你若觉得我并不会害人,又要长久乐趣,你得有个住处,我愿一生侍奉你。”郑六欢天喜地。但郑六无家,与任氏往哪儿住呢?任氏说:“你往东,看见巷口有一高树的,那里有一处幽静房子,可以租住。前些日子,与你分手乘白马而东去的是不是你妻的表兄?”郑六说:“是的你什么都知道?”任氏说:“他家生活用具多,可以借一些用嘛。”
郑六寻到有高树的巷子,果然有一处房子可税,就又去借用韦崟的家具。 韦崟说:“你做什么用?”郑六说:“最近弄到一美女,已租了房,缺些日用家具。”韦崟笑了,说:“郑六呀,瞧你这模样能弄到什么美女?!”借 给了帷帐榻席之具,却让家仆跟着去看看丑八怪。
家仆去了,不一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韦崟问:“有没有女人?”又问:“是 个什么恶心样?”家仆说:“这事日怪了,他竟能弄到那么样个大美人儿!” 韦崟姻族广茂,又一贯风流,什么好女人没见过,当下就问有没有某某美? 家仆说:“不是一个档次!”韦崟又问有没有某某美?家仆说:“不是一个 档次!”如此比过四五个,都是韦崟见的绝色,家仆都说“不是一个档次!” 韦崟说:“难道有吴王六女之美?!”吴王之六女是韦崟的内妹,艳如神仙, 中表素推第一。家仆说:“吴王六女美不过她!”韦崟惊讶不已,遂洗了澡, 换上新衣,要亲自去眼见为实。
韦崟去时,郑六恰好不在家,一仆正在扫庭院,一妇人一脚门里一脚 门外,鲜艳异常。韦崟问仆:那位可是郑六的新人?仆人说:“她哪里是?!” 韦崟暗自叫道:这女人够美了,难道还有什么美人?就走进屋去周视。忽有穿红衣者立于窗下,急近去,任氏已藏于窗扇之间,不得其面,只见 其脚,精巧绝伦,便过去一把拉出光亮处来瞧,一时惊得目瞪口呆。韦崟是风流坯子,更是豪爽男人,见未能见到之美,爱之发狂,一下将任氏拥 入怀中,口舌乱吻,手探入胸。任氏不从,百般挣扎,无奈韦崟力大,任氏被箍得不能动,就说:“我就是服你,你也不能这样呀!”韦崟说:“那好。” 但不用力,任氏却逃脱就跑。韦崟又追上搂紧,伸出舌来,任氏闭口不接, 头扭转如轴,说:“你松开我,我依你。”松开又挣脱欲逃,衣带都撕断了。 如此四回五回,韦崟就使了全身力气,终将任氏压上床去。任氏力气耗尽, 汗湿了衣服,就不再拒抗,而神色突然大变。韦崟说:“我经过多少美人, 倒没有你这样,我这么爱你,你就偏偏讨厌我吗?”任氏哽然长吁,说:“郑六可怜哪!”韦崟说:“他可怜什么?”任氏说:“郑六枉是一个男人,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韦崟说:“难道我不如郑六吗?”任氏说:“你 当然比他好。可你是富贵人家,人又英俊,什么美人没见过,而郑六穷贱, 样子又丑,他见过的女人能满意的却唯独有我。你怎么以有余之心夺人之不足呢?如果你觉得他穷贱不能自立,穿你的衣,吃你的饭,为你所用, 他的女人也应该给你的话,你要我干什么我便给你干什么!”韦崟听了, 咽下口液,登时冷静,放脱了任氏。任氏偏也不逃,侧卧床头,韦崟就 整理了自个衣衫,鞠礼而说:“我不敢了。”唤仆人取水洗脸,一派严正。
从此,三人归好,往来频繁,韦崟没有将强迫任氏的事告诉郑六,任氏也未说过韦崟坏话。三人相处日久,韦崟最为活跃风趣,对任氏百般殷勤, 更口无禁忌,但再不有别想。任氏当然知道韦崟爱她,也从心里爱这男人, 就说:“你这么对我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你!我有什么能耐,女人家就是个身子,但我想过了,我就是以身许你,一是我这陋质不足以回报厚意,二是你又不能负了郑六,欢悦难以惬意。如果你肯,我一定要给你物色 一个好的女儿家!”韦崟自然是肯,当下作揖称谢。
一年后,郑六经韦崟推荐,被授槐里府果毅尉。平日郑六与任氏昼游于 外,但因有妻室而夜寝于内,恨不得专其夕,故将官上任,便要任氏同他一块去。任氏顺从惯了,这回却不愿,说:那么长的路程,人困马乏,同行也 不见得有什么乐处,你留些粮钱,我过些日子一定再去。郑六不行,再三恳求, 又请韦崟劝说,任氏作难良久,方说:“有巫者对我说,今年我不宜西行。” 郑六就对韦崟说:“这么明智的人却听巫者说!”还是恳请。任氏说:“就是不信巫,我这一去死了,有什么好处?”郑六和韦崟说:“哪有这事?!” 任氏只好同郑六上路。韦崟特意借她一马,又送到临皋,挥袂别去。
出城往西到马嵬,任氏乘马在前,郑六骑驴在后,女仆又在后,正行走着, 草丛中忽有苍犬汪地扑出,郑六还未定神,便见任氏歘然坠地,竟变一狐向 南急奔,而犬穷追不舍。郑六知任氏是妖人,但眼见幻变成狐,仍是惊魂丧魄, 掉下驴背。爬起来见狐虽快,苍犬更快,危在旦夕,遂撵赶叫呼,而犬仍是 不止。一直追出二里远,撵是撵上了,但狐已被犬咬死,雪样洁白的美狐, 脖子断而连皮,血殷殷染红一片草地。郑六痛哭不已,双手掘坑将狐埋了, 返回见马仍在路边吃草,衣服还在鞍上,履袜还在镫内,如蝉蜕一般,唯首 饰在地。女仆也不知去向。
又一月后,郑六从槐里府回长安城。韦崟迎见,问任氏还好吧。郑六潸然泪下,说:“死了。”韦崟当下哭出声来,问患什么疾病死的? 郑六说:“为犬所害。”韦崟说:“犬就是再厉害,怎么能害人?!”郑六说:“她不是人。”韦崟惊道:“不是人?是啥?!”郑六叙说本末,韦崟叹息不能已,第二日,特意同郑六往马嵬,发掘坟丘看之,又是长 哭一场,说:“她是妖人,咱们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懂其情性,要说是苍犬害她,其实是你我之人害了她啊!”
此后,二人视万物有灵有性有情,再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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