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师贵如黄金：中国与中亚丝绸-中亚新视野

陈凯师 引子
在丝绸之路上穿行的丝绸，并不只是用来包裹身体的美妙材料，在古代中国，丝绸还是仪式中相赠的礼物，是社会地位的象征，同时可用作赋税。也正因如此，贵如黄金的丝绸，在起伏跌宕的历史中，见证了一段段辉煌和湮灭。
汉代：丝绸贸易之始
众所周知，中国丝绸的规律性贸易可以追溯到汉代张骞。汉武帝（公元前141年～前87年在位）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起初是希望联合中亚来对抗经常骚扰中国北方边境的好战邻居匈奴。张骞并未能完成这个任务，但却获得了来自于中亚及其周边的信息，激发了相互间进行商品交换的兴趣。中亚和后来的波斯，以及罗马的居民，对中国的产品青睐有加，特别是丝绸，由此，丝绸之路渐渐诞生。

△
有动物纹的丝织品，汉代。在这件丝织品上，动物爬上云山与中国汉字交织在一起的纹样是吉祥的象征。动物云纹从中国汉代到晋代一直都是丝织品的流行纹样。这件丝绸品上有“明光”两字，可能是为汉武帝所建的明光宫而作。
唐朝：丝绸贸易从与亚洲的交往中获得繁荣
6世纪晚期，当中国再次得到统一，丝绸贸易重新增长，这与唐朝（公元618年～ 907年）实行积极的对外政策也密不可分。7世纪中期，中国军队已经巩固了通向喀什的整个中亚地区的权威。7世纪和8世纪，整个通路的安全使商人和传教士可以携带着新的货物、思想和技术来到中国，也意味着中国与伊朗、印度和中亚加强了联系。

△
丝绸嬉婴图卷，仿周，宋代佚名。画中描绘了唐代宫廷女性的日常生活，这一题材正是在唐代画家周及其后的南唐画家周文举的手中逐渐成熟。画中凝滞的笔触说明，这是一件北宋时期的仿品。
大量中国丝绸因此被带到中亚和西亚、萨珊时期的伊朗，交易量可观。萨珊波斯人在丝绸上织造出自己的图案，使得萨珊波斯的主题非常流行，特别是在中亚地区。粟特商人将丝绸从中亚带到整个亚洲地区，作为贸易中最重要的等价交换物，“丝绸等同于新的金子（货币）”。

△
丝线刺绣的双鸟图案丝织品，唐代。尽管对称性是中国设计当中的一个基本要义，但是面对面的动物或一棵植物两边各有一只鸟儿的图案则是直到中国在公元前2世纪展开丝绸之路之后才出现的。此丝织品中，两只鸟儿对坐在莲花之上的图案在唐代早期十分流行。
△
丝织钱包，唐代。
宋代：丝绸用于外交和海运丝绸贸易兴起
宋太祖（公元960年～ 976年在位）重新将权力集中起来，将整个国家重新整合在孔子的思想之下，建立了宋朝，并将都城从长安迁移到了开封。宋朝的领土面积比唐朝时期小，宋朝的宫廷也面临着周边多个强大的军事力量的威胁，他们当中包括了契丹的辽朝和西夏王朝。10世纪末，虽然宋朝在中国南方和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没有有力的竞争者，但是基本放弃了对旧丝绸之路沿线绿洲和城镇的控制权。这对于丝绸贸易无异于釜底抽薪。

△
缂丝花鸟纹包首，宋代。原是元代画家王振鹏《金明池争标图》的包首。将花鸟穿插在繁茂线条中的做法显示了中亚挂毯的影响，其中精妙的平衡性又是典型的中国特色，比如让鸟儿衔住树叶。
然而，丝绸在宋代的对外政策中继续发挥重要作用。10世纪，宋朝意识到他们不具备将契丹从中国北方彻底驱逐的军事实力，转而与契丹建立商业和外交关系。1004年，有辱宋朝的澶渊之盟订立。条约规定，宋朝每年不仅需要向辽交付10万两白银和20万匹丝绸，宋朝皇帝还要在契丹统治者前自称为“儿皇帝”。

△
缂丝飞鸟走兽纹包首，宋代。这是一块典型的宋代丝织品，原是北宋画家郭熙的《树色平远图》的包首。纹样中鸟兽的安排，典型地受到了中亚挂毯编织技术的影响。
如唐朝一样，丝绸在宋的对外关系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宋朝的边境线上，中国丝绸价高权重，为了保证贸易安全，限制盗匪、抢劫等破坏行为的自觉行动屡见不鲜，丝绸俨然已经成为中国对外关系中的一件有力武器。
受回鹘人影响的辽朝缂丝
契丹是第一个在蒙古大草原上建立城市的半游牧民族。他们将大部分的宋朝俘虏安置在新建立起来的城市中心，以防止叛乱的发生。每一座城市都建有集贸市场，鼓励外来商人在那里展示他们的货品。有大量的宋朝丝绸和丝绸工人汇聚在首都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东镇），这里后来成为丝绸生产的中心。辽世宗（947年?951年在位）建立弘政县（今辽宁义县），用来特别安置从河北定州掳获的俘虏，他们大部分都是纺织工人。一个由300名从宋朝和其他地方抓来的纺织工人组成的丝绸作坊在祖州（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南石房子村）建立，离上京不远。

△
丝绸龙虎纹样刺绣，辽代。
西夏王朝：通过丝绸与佛教紧密相连
和契丹一样，西夏人自己并不会纺织他们得到的生丝（大部分来自于宋朝），因此他们贩卖了大部分的丝绸并作为贡赋和礼物；在宗教信仰上，他们也转向了佛教，这也加强了他们与吐蕃之间的联系。由于拥有吐蕃和突厥的血统，西夏人同时受到印藏文化、宋朝文化和突厥蒙古文化的影响；而他们所建立的多元文化王朝，也以尝试融合西藏的密宗传统和宋朝大乘佛教的传统而闻名。他们与佛教的亲密关系，促使他们在丝绸工业和丝绸贸易中具有核心地位。

△
彩绘木雕水月观音菩萨像，辽代。观音菩萨身上的衣着轻柔如水，只有丝绸才能展现出这样的质地。
金朝：宫廷丝绸作坊再次兴盛
金朝采纳了宋朝的很多实践，模仿宋朝的制度，他们颁布的法典中包含很多宋朝的特征。女真与汉族人的通婚逐渐增多，他们甚至采取了汉族人的姓氏，女真族的农民在经济上依靠汉族的放贷者。两种文化之间逐渐相互联系并相互依存。1153年，金朝将自己的首都从满洲迁到燕京，即今天的北京，这是汉化的一个典型标志，这一转折也影响了女真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
盘龙金绢，金代。盘龙作为皇族的象征，自唐代以来就受到皇族的欢迎。此块金绢中所使用的多种绣织技术在金代皇族坟茔中第一次被发现。
装饰艺术得到鼓励，上等丝绸的织造也得到嘉许，丝绸作坊大部分都在汉族工匠的监督下建立起来，曾经在唐和宋时期繁荣的宫廷丝绸作坊再次兴旺。在贸易和仪式中，丝绸既是礼物也是货币。作为佛教的赞助者，金朝向佛教寺庙捐赠了大量的礼物。在授予土地、现金和白银的同时，作为礼物的丝绸得到高度褒奖，用来制作佛典的包袱、旗帜或是绘画的底布。女真族与西夏人不同，他们更倾向于追随汉族文化，而非吐蕃文化。事实上，他们与吐蕃的联系是借西夏人作为中介，更多与丝绸的获取有关。

△
绿地猎鹅纹织金绢，金代。以老鹰捕猎天鹅在游牧的女真族生活中是一件季节性的重要活动。历史文献记载，女真族的贵族穿戴拥有此种纹样的绿色长袍进行捕猎。
元朝：丝绸在欧亚大陆上穿行无阻
蒙古人的游牧生活风格本能地排斥手工艺阶层的发展，但成吉思汗却深知手工艺人之重要，将他们从强迫劳动和沉重赋税中解脱出来，送往新的地区。在东方和中亚，成吉思汗及其儿子窝阔台逐渐建立了至少三个丝绸工人的聚集区。为了奖赏从中亚来的伊斯兰织工，将他们安置在中国最北方的地区和西北边界邻近畏兀儿人的聚居区。在窝阔台治下，曾迁移3000个穆斯林家庭，其中大部分都是织工，他们从中亚来到洗马林（xunmalin），位于今天河北张家口（kalgan）西部20英里处的一个地方。

缂丝大威德金刚曼陀罗的左右下角是带有藏文题记的两位皇帝和两位皇后的供养像，据藏文题记，上图为：两位男子分别意为“图帖睦耳皇帝”和“和世王束皇子”，即元文宗和元明宗；下图为：两位女子分别意为“卜答失里皇后”和“八不沙皇后”，分别为元文宗和元明宗的皇后。
与商人在宋朝地位很低不同，蒙古人很重视商业，在他们的统治下，贸易得以在欧亚大陆重新畅通，丝绸成为贸易当中最为珍贵的商品之一。成吉思汗的继任者也持相同的态度。窝阔台（1229年～ 1241年在位）和他的父亲成吉思汗一样，继续致力于拓展蒙古的边界。他的军队占领了今天韩国、中国北方、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和俄罗斯的大部分地区；他们的战火还燃烧到匈牙利和波兰。在建都哈喇和林之后，窝阔台雇佣了很多外国人加入自己的政府，也雇佣了很多的外国手工艺者来充实自己的商店。

△
团凤纹绣片，元代。一块刺绣杰作，绣片中两只巨大凤凰围绕着一块14世纪的石雕，这块石雕是元大都的基石。这块绣片可能是蒙古皇族的某位成员用作帐篷的华盖。
△
缂丝大威德金刚曼陀罗，元代。这件珍宝是目前所知的尺寸最大的元代缂丝作品（纵245.5厘米横209厘米），又是唯一带有帝后供养像、唯一有题记，也可以通过供养人形象和题记确认其宫廷艺术性质的缂丝，也是唯一可以明确纪年的元代缂丝。
明代：陆路丝绸贸易的终结
西部再次成为中国纺织品的生产地。哈密绿洲35个部族中有23个精于丝绸生产；31导致朱棣起兵发动内战，内战持续了三年，最终朱棣夺权。朱棣当权后，致力于权力的合法性建设，常常与朱元璋内敛的政策背道而驰。朱棣（1403年～ 1424年在位）以永乐为年号，将都城从南京迁到北京，扩建了这座大都市；他主张积极的海外政策，派遣使臣到海外，促进了中国与世界的联系，其影响直到19世纪仍然存在。穆斯林太监郑和（1371年～ 1433年）个来自中亚近邻城镇的外交机构中有24个收到过生丝和薄纱，其中一个来自别十巴里的大使馆得到了40件织有金线的丝绸衣服。

△
圆形丝绸织物，明代。精美的凤凰图案表明这是一件皇家用品。
△
缂丝凤凰补，明代。有明一代，官袍上都有特定的等级标志。鸟象征着文官官衔或等级身份、各种真实或想象的兽类象征武官军衔。狮子是最高军衔的象征。
永乐帝还试图重建与西藏的关系。他的父亲朱元璋，从小在佛教寺院长大，对佛教有天然的好感。为了缓解明朝与西藏的紧张关系，朱元璋用中国茶叶交换西藏马匹。他先从重建与西藏葛玛巴的关系着手，当西藏使者于1372年～ 1373年来到明朝时，朱元璋将精致的丝绸长袍送给他们。1403年，他的儿子朱棣邀请第五世黑帽葛玛巴转世灵童Ha l ima（1384年～ 1415年) 来到明廷。1407年，Ha l ima 抵达明朝，被授予丰厚的礼物。1414年，与蒙古可汗有紧密联系的萨迦派领袖来到明廷，永乐皇帝同样以厚礼和丝绸相送。同时，新崛起的格鲁派领袖宗喀巴也受到了类似的邀请，他派遣自己的弟子替代前往。宗喀巴的弟子一样受到了永乐帝的热情款待，永乐帝将金制和银制的容器连同丝绸送给他和他的导师。之后，佛教僧侣持续地从西藏来到明朝，并每每感受到永乐帝的盛情。

△
凤凰和蝴蝶丝绸绣片，明代或元代。将几何图案和刺绣设计结合起来的纹样是针织刺绣的典型特点之一。
永乐皇帝卒于1424年，也就此结束了他积极的海外政策。郑和的行动停止了，大量的外交使节被遣送回国，对于各部族和贸易的限制加强。尽管有的限令被巧妙地绕过，商业贸易也在一些边境地区勉强生存下来，但总的来说，对外贸易是不被鼓励的。同时，从欧洲到中国海运路线的开辟，也促使陆上丝绸之路无人问津——欧亚大陆上，再也没有大胆无畏的商人为丝绸而穿行。

△
丝绸刺绣开泰图，明代早期。“羊”的发音在中国文化中象征着生长、温暖和光明。羊与两个男孩一起的图像代表着对新年最美好的祝愿。
图文来源：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