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师

陈凯师赘言(封面与正文无关)-一支烂笔

陈凯师赘言(封面与正文无关)-一支烂笔

陈凯师姓名?
文媛万。
性别?
女。
你想写什么?
我盯着文字后面一闪一闪的光标,沉思良久,迟迟无法按下键盘上的字母,将自己的本心述说于文字之上。
妈耶,你这混蛋即使现在也要阻挠着我吗,我偏偏要写,酣畅淋漓地写,我要把自己捆绑在手术台上,在六个无影灯的照射下,连麻药也不打地解剖,我要直面我的过去,直面与你的回忆。
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按下六个按键,输入法显示出我想要写出的内容。我像是做了坏事一样心虚地瞟着四周,眼珠子转得滴溜溜地响,使劲按住删除键,直到电脑发出提示音才松开手指。然后又按下那六个按键,终于狠下心,选中了我今天想要写的主题词语。
恋爱。
他是怎样一个人呢?
硬要形容的话,是从书里走出来的男人。他特别喜欢低调,无时无刻不装作一副萌新的样子,就像一本古朴的线装书,但是这怎么能掩盖住他身上扑鼻的油墨香味?他举手投足之间都会无意识地散发出对读书人而言不亚于罂粟的墨香,贴近后仔细嗅嗅,似乎还是婺源产出的墨。他的每一件衣物上——无论是新是旧,只要他穿过——都会沾染上他的馨香,就连人在他身边待久了,都会觉得自己今天多吃了几滴墨水。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眉毛,端的就是两方窄窄的墨宝。一旦他轻挑那双眉毛,配上他那一对深邃如幽泉,平静似湖水的眼睛,就是一幅再悠远不过的山水画了——眉毛正好是两条静静的小舟。所谓眉目有情,不过如此。
他的名字叫做吉峰吉。
他在学习之余,总是喜欢趴在桌上,用左手枕着头,将书放在大腿上看。看完一页,右手就会不急不慢地轻轻抚摸到书角翻过这一页,偶尔嘴角还会勾起一湾浅浅的巧笑,拿起铅笔勾勾画画几笔。我真希望自己就是摊放在他腿上的那本书,如果哪一天他能像抚摸书本一样摸摸我的头,那会是怎样的幸福和满足啊。我也想和他一起看书,但是只要他坐在我身边,我的注意力就会完全地被他吸走,痴痴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出尘的侧脸。我希望自己能变作一只橘色和乳白色相间的猫儿,在懒洋洋的太阳底下,蜷缩在他的腿上,他翻动着书页,面色恬静,神情专注,我会灵巧地跃起,轻轻地落在他的肩头,抬起下巴、扬起侧脸,柔柔地蹭蹭他的脸颊,如果他不理我,我就会生气啦,我会探出肉球一样的爪子,在他的头上拍打,把他的头发搅成鸟窝,然后又撒娇似地趴在他的背上,喵喵地叫上两声。
某一天我听到他谈到游戏,这使我诧异不已,大致和发现了新大陆是同等级别的惊讶。吉峰吉这样从藏书塔里面走出来的男人也会玩游戏吗?
“你会玩游戏吗?”他突然开口问我。
“当然!”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地回答道,仿佛回答了否定的答案就会被瞧不起一样坚定地回答:“当然!我可是玩过不少游戏的!”
“哦?那你知道buff和debuff吗?”
哼!这个问题可难不住我,buff和debuff这样基础中的基础问题,我堂堂文媛万怎么会不知道?
“哎呀。。。。。。这个好像听说过的,”我故意含糊的回答,“我也不是很确定呀,我回去查一查,晚上给你讲好不好?”
他笑着点头说好,如果我当时能更加注意他嘴角那狡黠的笑容,可能就不会中他的恶作剧了。可惜彼时的我沉醉于晚上有正当理由和吉峰吉聊天的狂喜之中,连回家的路都是边蹦边跳,贼兮兮地笑着走过的,叫我怎么注意到这甜蜜的陷阱呢?
当天晚上,我早早地洗完澡(洗得比平日更仔细),坐在床上,捧着手机,手指在手机上戳来戳去,输入框里的文字写出来又删掉,写出来又删掉。
啊!我长叹一声,把手机扔在一旁,撅着屁股一头埋入枕头里扭来扭去,心里砰砰砰地跳个不停,脸颊发烫,胃中像伸出一只猫的爪子,在我的心尖儿挠来挠去。
第一句该说晚上好吗?该先问一声在不在吗?还是直接就讲buff和debuff是什么?
我停下扭动,抬起头瞄了一眼手机,手机屏幕正散发着微光,屏幕上是与吉峰吉的聊天界面,聊天背景还是我特意挑选的穆夏风格的图画,还有一句吉峰吉刚刚发过来的信息:
“嗯?”
现在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他发出这句话的表情——书生气的眉毛上挑,眼角带笑,咬住嘴唇努力地憋住笑,有点玩世不恭地用鼻子哼出一声“嗯”,尾音还是俏皮地上翘的。但是那时的我满心都被吉峰吉发过来的信息所占据,我举起枕头扔来扔去,抛向空中后拿头去顶住枕头,在床上前后左右无规律的翻滚,直到力竭才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脸颊与微凉的墙壁接触时才发觉我的脸颊烫得像发烧。
后来聊着聊着,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我发现他其实对游戏清楚得很。第二天在学校里看着他脸上调侃的笑容,恨不得一口咬上去,气得我对着他腰上的软肉又掐又拧,这又是后话了。
在学校和我家之间有一个罗森便利店,我中午时常会在便利店里买上一盒pocky带到学校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包装盒,拿出一根pocky叼在嘴上,一副大姐头的派头散发给身边的朋友吃,美其名曰“散烟”。看着周围的朋友都拿到一根后,再冲着吉峰吉扬扬手里剩下的pocky,始终问不出一句“你要吃吗”,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眼神飘忽,举着pocky一动不动,模模糊糊地递出自己的心意。友人之中有心思敏锐者猜出了我的少女心事,努力送出助攻,故意起哄要我们玩pocky game(两个人分别从两头开始吃同一根pocky,先松口或先咬断pocky的人就算输了,要有相应的惩罚),我笑骂着把一根pocky塞进他的嘴里,怀春的眼睛却不断地瞟着吉峰吉的表情。他会觉得害羞吗?会觉得尴尬吗?会不会心生反感呢?
就是这个时候他的侧脸为他增添了三分出世的缥缈。他似笑非笑,既不是拒绝也不是害羞,在他的眼眸深处倒映着宇宙绮丽的色彩和天体运行的神秘,仿佛从几千万光年外的星球照射过来的光。他、他莫非是天外的来客,暂时泊宿寄居在我们身边,趁着我们一眨眼,弹指一瞬间百年而过,当我们化作了白骨,他又继续开始着他的旅行?一层薄纱般轻柔的阴影蒙在我们的未来上,但是由于它太过轻盈柔软,我尚且不能发现。
请带上我啊。这句话藏在心底,始终没能说出口。
人们常说女人擅妒,在遇到吉峰吉之前,我一定会拍着桌子反驳这个观点。
我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杯冰激凌,当店员递给我一个勺子时,我希望店员能多给我一个,店员揶揄地说要是和男朋友一起吃的话,一个勺子不是正好吗,我急忙否认,否认的声音就和蚊子一样微弱,越反驳越心虚,最后红着脸从店里逃走。夏天的树荫下,深绿色过滤了滚滚的热浪,剩下一缕凉风吹过我的耳畔。我吃着冰激凌,倚在三人才能勉强合抱的树干上,等待着朋友,吉峰吉挺拔的身影从我眼角划过——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吸引住我的眼球,就像磁石的N极会牢牢地吸住S极一样自然。
吉峰吉的身边有一个异性。她身穿素色长裙,相貌文静,和我这样精力旺盛,小时候当做男孩子养大的假小子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这个女人凭什么就能心安理得神情自若有说有笑地走在吉峰吉身边?那个位置是我的,我的!般若的面具悄悄附在我的脸上,心脏被一股妒忌把控,险些不能控制自己。
“。。。这女的一股妖气,一看就不是好货色,对吧?”让我等了半天的叶均缘从背后勾住我,顺口吃掉我手上勺子里快化掉的冰激凌,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我想维持我的形象,不想被认作一个善妒的女孩,摇摇头,把冰激凌塞到叶均缘手里,强忍着不去看吉峰吉,自顾自地走开,自顾自地生气,手在裤兜里悄悄地把特意为他准备的木勺捏成两半,留下叶均缘在身后瞅瞅吉峰吉,又看看我,猛吃几口冰激凌,屁颠屁颠地追上来,巴拉巴拉地说着那长裙女子的坏话。我明面上说不碍事,说那女孩子还是很好看很文静,说吉峰吉和那女人肯定不是这种关系,说那女人哪里会是我的对手,暗地里却觉得叶均缘说得无比正确,很是受用。这大概也是我的罪孽了,心中的妒忌不敢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污浊了朋友的嘴来取悦自己的耳朵和肮脏的心灵。
我的妒忌还不止如此。某个午后,我和吉峰吉聊起过往。我精心引导,挖下无数个陷阱,层层设伏,把话题引向过去喜欢的人这样一个敏感又危险的方向。我知道我不应该轻易触碰这个话题,但是我实在无法抵挡住好奇心的诱惑——我想更熟悉他,想要去探寻他心底深处的秘密,想要去触摸他身上每一个角落,想要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
“你有喜欢的人吗?”
随着我嘴唇的闭合,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我感到口干舌燥,惶恐不安,我伸出发麻的舌头浅浅地舔了舔嘴唇,牙齿咬住下嘴唇,眼睛却丝毫不松懈地、赤裸裸地端详着眼前的男人,就像在海上晃荡了几十年的老海狗打量着金银岛上泛着金光的财宝一样贪婪。
吉峰吉停下翻书的手(必须要提一句的是,吉峰吉能做到一边看书一边与他人对话,互不干扰),右手食指的指肚缓缓地摩挲着书页的侧面。天气炎热,窗外的蝉鸣混合着周围人的喧嚣裹挟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形成一股颜色怪诞的浪潮,在热气的催促下疯狂地狂嚎,即使是这样令人焦躁的声音、令人战栗的颜色和令人作呕的气味也不能进入到我和吉峰吉现在两人的氛围中,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停止了无规律的布朗运动,安静得像在主的面前双手合握等待审判。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吉峰吉左侧的鬓发滑过饱满的颧骨,滑过炙热的颈脖,滑到精致的锁骨沾到棉质的领口消失不见。吉峰吉微微抬起眼睑——双眼皮让他的眼睛充满诱惑的魅力——眼神望向远处,越过斑驳发黄的墙壁、越过喧嚣往来的人群、越过川流不息的时间,一刹那就是一个世界的诞生与毁灭,永恒就是一呼一吸之间,青绿色的莲子种入清澈的水池中,缓缓地,羞涩的荷尖儿探出水面,伸展腰肢,在翠绿色荷叶的映衬下绽放出浅绛色的花瓣,结出鲜嫩的莲蓬后枯黄,莲子又落入水中。吉峰吉沿着时间的小溪漫步,溯溪而上,拨开眼前飘飘荡荡的芦苇草,追寻着缥缈的远处痴痴地行走,清冽的溪水没过他的脚踝,打湿他的衣摆,他不管不顾,直到潺潺的溪流在不知不觉中变换为狂澜怒涛将他击倒,他才回过神,悲哀地长抒一口气。
吉峰吉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原来有个女生,我可能对她有那种意思,后来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他顿了顿,扭过头,仿佛在强调什么,“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沉浸在妒忌中,想把那女生灌进水泥柱子里沉到长江里,若我是那女生该多好!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无数美好的辞藻涌入脑海中,可是那是不属于我的东西,这叫我如何不妒忌!我会向吉峰吉暗送秋波,在蒙蒙细雨下追逐于翠绿的庄园中,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躲在梧桐树后面,趁着他转过身寻找我,我就会从他身后“くゅっと”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墨香浸染的背中,尽情地冲他撒娇。藏青色的丑陋般若面具又一次附着在我的脸上,我勉强向他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兴许是想安慰他,又或许是想给自己一点安慰,脆弱得像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从高处落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毒蛇诱惑夏娃吃下禁果,贪婪的原罪促使我念出了破坏我俩关系的咒语,我第一次知道说出一句话时,人类的嘴唇会如此剧烈的颤抖。
这句话像毒蛇般缠住吉峰吉的脖颈,在吉峰吉的耳边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恶毒的声音。我目不斜视地盯着脚尖看,双手捏着衣角,惴惴不安,不敢去观察吉峰吉的表情,只能听到自己急剧加速的心跳和吉峰吉手中的笔与纸张接触发出的“沙沙”声。正当我紧张地快要窒息时,吉峰吉将一张草稿纸滑到我的桌上,然后趴在自己桌上,默不作声。
此处请想象一下疑似癌症的患者坐在一脸遗憾和安慰的医生面前,伸出双手接过诊断结果书时的心情。
苍白的纸张上是吉峰吉笔锋内敛的字迹,白纸黑字,上面如是写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紧咬住嘴唇,双耳嗡嗡作响,像有蒸汽锤不断捶打着,胃酸上涌,上胃部隐隐作痛,鼻头发酸,视线模糊,天旋地转。
我不死心地、拼尽全力地再一次将目光移向那九个字周围,游离的目光本能地抗拒再一次看到我不愿接受的事实。
就一下,万一是之前看走眼了呢?我哄着我的眼睛,说尽了好话,许下无数好处,才骗得眼睛聚焦到黑漆漆的字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九个字安逸的卧在白纸上,嘲笑着我披头散发摔倒在泥水里挣扎的难堪样子。
“你知道吗?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没有如我的意,你猜我做了什么?”
快停下!理性的枷锁逐渐崩坏,我被拘束起来的丑恶本性扯断套在四肢上的链条,发出恶毒的嚎叫猛烈地撞击水坝,漆黑的泥浆终于冲破限制奔流而下,将我淹没。
“我拿着剪刀,很尖很轻的折叠小剪刀,你小时候肯定也用过,狠狠地扎在她的手上,像这样,”为了使表达更加生动形象,我举起右手锤在大腿上,“啪”地一声,“后来那个同学转学了。”
已经结束了。我说出了无可挽回的话,我会永远被关在肮脏的站笼中,承受自己犯下的罪孽,但是这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我已经污浊的手再也不能伸向吉峰吉,再也不能握住吉峰吉的手,再也不能捧起吉峰吉的脸,我甚至不能再靠近吉峰吉,我身上的臭味会污染吉峰吉的墨香。
“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如之所言,分毫不差,我重蹈了他的覆辙。
如今我留长了头发,头上的白色即将超过黑色。罗森便利店的店员换了又换,后来连便利店也拆掉了。曾荫庇过我的大树三人也无法合抱了。我可以独自坐在任何地方读书了。我养了一只橘色与白色相间的猫儿,偶尔会把它抱起放在我的大腿上,轻轻地梳理它的毛发。当时间过去,再回首看从前,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悲伤化作感慨,满腔满腹感激的话语梗在喉头,但是吉峰吉人呢?
我记得有人说过“入世以出世”,吉峰吉这样书中的男子,大概是隐藏于浮世中,看似潇潇洒洒地玩世,实际上是萧萧索索地离世。
原来如此,所以他能一眼看穿我的本质,说出:“君はいつも寂しもんね。”
我没有感到难过,只是发现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起,我的体重就减少了250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