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师贺铸词作七首: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诗词鉴赏
陈凯师
●阳羡歌(踏莎行)
作者:贺铸
山秀芙蓉,溪明罨画。
真游洞穴沧波下。
临风慨想斩蛟灵,长桥千载犹横跨。
解组投簪,求田问舍。
黄鸡白酒渔樵社。
元龙非复少时豪,耳根清净功名话。
作品简析
此词大约写于作者初到宜兴时,词中抒发了作者致仕后落寞失志的情怀。
词之上片首写阳羡山水的秀丽,次言该地之溶洞,下片抒发作者此时此地的心声。全词内容突破了词为艳料的传统藩篱,把本应诗中表现的内容与进词中,继承了东坡豪放词的优良风格。
上片起首二句把本为“芙蓉山秀,罨画溪明”的句式改成“山秀芙蓉,溪明罨画”,除了平仄的原因之外,其用意当然不仅指一山一水,而是着意突出阳羡境内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之美境,给人以江山如画、美不胜收的感觉。第三句写阳羡之溶洞。“真游”之真,即仙。阳羡有张公洞,相传汉代天师张道陵曾驻迹修行于此,故以“真游”目之。洞内石钟乳凝结,或垂或矗,洞穴嵌空邃深,曲折通幽,据说可以“步步势穿江底去”(方干《游张公洞寄陶校书》)。词人“洞穴”之后缀以“沧波下”三字,写出了天工造化之奇,引入产生无限的遐想。四、五两句咏史,既总结上片,又为下片词人的抒怀埋下伏笔。西晋周处,阳羡人。少年时凶强使气,与南山虎、长桥蛟合称“三横”,曾为乡里所患。后来他翻然自新,杀虎斩蛟,终成一段佳话。词人漫步长桥之上,思接千载,不禁临风喟叹:当年斩蛟处的长桥,经历了近千年的风风雨雨,如今依然横跨河上;而轰轰烈烈、名震一时的英雄豪杰却如明日黄花,杳无踪迹,这怎能不使“铁面刚棱古侠俦”(夏承焘《瞿髯论绝句?贺铸》)的词人顿生物是人非之感呢!“慨想”二句,虽有对周处的倾心赞誉,然而更多的却是无限的感慨。
过片承“慨想”之暗转,直接抒发他此时此地的心声。“组”,丝织成的阔带子,古代用以佩印:“簪”,古人所用的一种针形头饰,可以用来固冠。“解组投簪”,皆谓弃官。词人徽宗大观三年(1109)曾写《铸年五十八因病废得旨休致一绝寄呈姑苏毗陵诸友》一诗,其中有“求田问舍向吴津,欲著衰残老病身”的句子。这里,词人又一次宣称,他要挂冠归隐,求田问舍,去过那种黄鸡白酒,渔樵溪山,“侣鱼虾而友麋鹿”的优游生活。但这并不是词人的真心归属。
他年轻时曾有着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而四十年的从宦,却使他一步步认清了污浊、冷酷的政治现实。故而这首词的最后,词人反用古典,写出了“元龙非复少时豪,耳根清净功名话”这貌似达观而实则悲愤的句子。“元龙”,是三国名士陈登的字。据《三国志。陈登传》所载,他当汉末天下大乱之时,忧国忘家,为天下所重。他曾对来拜访他的许汜求田问舍、言无可采的行为表示鄙弃,会面之时,“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许汜)卧下床”,这件事得到了刘备的激赏。词人这里以陈元龙自比,却说“非复少时豪”,不但不反对别人的“求田问舍”,自己也“求田问舍”起来了,则不过是说反话。他慨叹自己再也没有少年时的豪气,再也不愿听到功名之类的话了。
词人本篇当中表达的退隐思想,是对人生短促。时光流逝的叹惋,也是对当时社会黑暗、政治腐败的无声反抗。词之结尾反用古典,展示了自己从“少时豪”到当下但求“耳根清净”的痛苦历程,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沉郁悲愤,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
●踏莎行
作者:贺铸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作品简析
此词全篇咏写荷花,借物言情。词中以荷花自况,以荷花的清亮绝俗不免凋零清苦,寄托个人身世的感喟,抒写怀才不遇的苦闷。
上片起首两句两句互文同指,先画出一个绿柳环绕、鸳鸯游憩的池塘,见荷花所处环境的优美。水上鸳鸯,双栖双宿,常作为男女爱情的象征,则又与水中荷花的幽独适成对照,对于表现它的命运是一种反衬。回塘,意即曲折回环的池塘;别浦,即江河支流的水口。
第三句“绿萍涨断莲舟路”意谓因水面不甚宽广,池塘中很容易长满绿色的浮萍,连采莲小舟来往的路也被遮断了。莲舟路断,则荷花只能回塘中自开自落,无人欣赏与采摘。句中“涨”定“断”字,都用得真切形象,显现出池塘中绿萍四合、不见水面的情景。
四五两句写荷花寂寞地开落、无人欣赏。断无,即绝无。不但莲舟路断,无人采摘,甚至连蜂蝶也不接近,“无蜂蝶”也包含了并无过往游人,荷花只能寂寞中逐渐褪尽红色的花瓣,最后剩下莲子中心的苦味。这里俨然将荷花比作亭亭玉立的美人,“红衣”、“芳心”,都明显带有拟人化的性质。“幽香”形容它的高洁,而“红衣脱尽芳心苦”则显示了她的寂寞处境和芳华零落的悲苦心情。这两句是全词的着力之笔,也是将咏物、拟人、托寓结合得天衣无缝的化工之笔。既切合荷花的形态和开花结实过程,又非常自然地绾合了人的处境命运。此二句形神兼备,虚实结合,将词人内心的情感表达得极为动人。
过片两句,描绘夏秋之际傍晚雨后初睛的荷塘景色,形象地烘托了“红衣脱尽”的荷花黯淡苦闷的心境。夕阳的余辉,照映浦口的水波上,闪耀着粼粼波光,像是迎接晚潮;流动的云彩,似乎还带着雨意,偶而有几滴溅落荷塘上。
接下来一句,写荷花晚风中轻轻曳,看上去似乎满怀感情地向骚人雅士诉说自己的遭遇与心境。这仍然是将荷花暗比作美人。着一“似”字,不但说明这是词人的主观感觉,且将咏物与拟人打成一片,显得非常自然。这一句是从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引伸、生发而成,“骚人”指屈原,推而广之,可指一切怜爱荷花的诗人墨客。说荷花“似与骚人语”,曲尽它的情态风神,显示了它的幽洁高雅。蜂蝶虽不慕其幽香,骚人却可听它诉说情怀,可见它毕竟还是不乏知音。
结尾两句,巧妙地将荷花开放与凋谢的时节与它的生性品质、命运遭际联系一起,一方面表现出美人、君子不愿趋时媚俗的品质和严肃不苟的态度,另一方面又显示出他们年华虚度,怀才不遇的悲哀。嫁春风,语本李贺《南园》:“嫁与东风不用媒。”而韩偓《寄恨》“莲花不肯嫁春风”句则为贺词直接所本。
桃杏一类的花,竞相春天开放,而荷花却独夏日盛开,“不肯嫁春风”,正显示出它那不愿趋时附俗的幽洁贞静个性。然而秋风一起,红衣落尽,芳华消逝,故说“被秋风误”。“无端”与“却”,含有始料所未及的意蕴。这里,有对“秋风”的埋怨,也有自怨自怜的感情,而言外又隐含为命运所播弄的嗟叹,可谓恨、悔、怨、嗟,一时交并,感情内涵非常丰富。这两句同样是荷花、美人与词人三位而一体,咏物、拟人与自寓的完美结合。
作者词中隐然将荷花比作一位幽洁贞静、身世飘零的女子,借以抒发才士沦落不遇的感慨。《宋史》“虽要权倾一时,少不中意,极口诋之无遗辞。人以为近侠。竟以尚气使酒,不得美官,悒悒不得志”,这些记载,对于理解此词的深意颇有帮助。
●将进酒(小梅花)
作者:贺铸
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
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
黄埃赤日长安道,倦客无浆马无草。
开函关,掩函关,千古如何不见一人闲?
六国扰,三秦扫,初谓商山遗四老。
驰单车,致缄书,裂荷焚芰接武曳长裾。
深入醉乡安稳处。
高流端得酒中趣,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
作品简析
此为怀古伤今之作。作者词中以愤慨、嘲弄的吃来描写历史上那些追名逐利。蝇营狗苟、热衷权势、贪得无厌之徒,表达了自己超然物外淡泊名利的襟怀。
上片前六句,由城下道路上风露凄迷和岸头沙边蒹葭(芦苇)苍苍的景象,想到古今变化:古人坟墓今已成田,有人耕犁;昔时流水,今已成陆,有人居住。这可能带有一种世事无常的心理,但就其列举这些情景来概括人世变化而言,却多少近似于对人世现象的一种宏观把握。由此再去看世人的各种行为,便显得比世俗清醒。“黄埃赤日长安道”以后五句,写长安道上人渴马饥的奔波之苦,可是这种奔波,放“今人犁田古人墓”的背景下看,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吗?你争我夺的战争中,走马灯一般地改朝换代,富贵不能长保,但千古以来,为什么不见有人肯闲下来不参与竞争呢?歇拍一句,问得很冷峻,见出无论怎样世事无常,一般人总是看它不破。过片以下六句,所写的对象与一般利禄之徒有别,专写某些隐者。秦末农民大起义时,复有燕、赵、齐、楚、韩、魏六国自立为王,据关东,争天下,你攻我夺;楚汉相争,项羽所封的那些诸候王,也一一被扫灭,人们对于名位利禄,照说更应看轻些了吧?词人最初觉得商山四皓是能看破红尘,置身局外的,可是想不到经过统治者驰车致函招请,他们竟也撕下隐者的服饰,一个接着一个帝王门下走动起来了。词人倒不一定认为他们当初隐居就是虚伪的,但至少为他们惋惜,觉得他们不该皇家的收买面前,改变初衷,到临老还接受网罗。“高流”以后五句,作者对连四皓一流所谓隐者也失望之后,认为值得肯定的只有酒徒。
阮籍、陶潜、刘伶等人,他们酒中得到无穷的乐趣,摆脱人世的种种干扰,处于安稳的醉乡,可算真正的高流。词最后落到对酒徒“忘形”“忘名”的肯定,前此则是对庸人们的否定,中心目标是指向世俗的名利观念。
一般的咏史之作,往往都是就某一历史事件、某一历史人物而生感慨,古今契合,一咏怀抱。而此词却不同凡响。它抓谆种带有普遍意义的历史现象来立意谋篇、抒发情怀;所咏怀抱,也并非与这一历史现象相契合,而是与之相对立。由此可见,贺铸的才情和识见是非常高的。
●行路难(小梅花)
作者:贺铸
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
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
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
笑嫣然,舞翩然,当垆秦女十五语如弦。
遗音能记秋风曲,事去千年犹恨促。
揽流光,系扶桑,争奈愁来一日却为长。
作品简析
此词为作者豪放词的代表作之一。全词通篇用典,以慷慨悲凉的气势,抒写人世沧桑和功业难成之意,表现词人于失意无聊、纵酒放歌之际,既感乐往悲来,流光易逝,又觉愁里光阴无法排遣的矛盾、苦闷心情。
上片起首二句采用借代手法,起笔不凡手能暴虎者为勇士,可引伸为有军事才能的人;口如悬河者为谋士,可引伸为有政治才干的人。倘若逢辰,这样的文武奇才当高车驷马,上黄金台,封万户侯。可眼前却穷愁潦倒,车不大,像鸡窝,马不壮,像饿狗。
“车如鸡栖马如狗”语出《后汉书?陈蕃传》,极形车敝马瘦,与“缚虎手,悬河口”的夸张描写适成强烈对照,不平之气溢于言表。以下正面申抱负,写感慨:“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白纶巾亦犹白衣之类,未为出仕之人所著。黄尘指京城的尘土,这六字两句参用陆机《代顾彦先赠妇》“京洛多风尘,素衣化为缁”之意,谓白衣进京。结合下句“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谓此行不知可否取得富贵。李白《南陵别儿童入京》:“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词迳取李诗末句,而易一字增二字作”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自负成了疑问,则一种徬徨苦闷情态如见,与李白的抑天大笑、欣喜如狂恰好相反,读来别有意味。以下”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则袭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原句,但此处紧接上文为抒写不遇者奔走风尘,”天荒地老无人识“的悲愤。以上从志士之困厄写到志土之牢骚,继而便写狂放饮酒。做了侠义之事不受酬金,像”雷颠“一样;唯遇美酒则不问价。李白《行路难》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作雷颠,不论钱,谁问旗亭美酒斗十千“,写出不趋名利,纵酒放歌,乘醉起舞,一种狂放情态。其中含有无可夸何的悲愤,但写得极有气派。上片所写的愁情,主要是志士失路的忧愁。
过片转出另一重愁情,即人生短促的忧愁:“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词情为之再抑。
以下说到及时行乐,自非新意,但写得极为别致。把歌舞与美人打成一片写来,写笑以“嫣然”,写舞以“翩然”,形容简妙:“当垆秦女十五”云云是从乐府《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正当垆”化出,而“语如弦”三字,把秦女的声音比作音乐一样动人,新鲜生动,而且不必写歌已得歌意。这里极写生之欢愉,是再扬,同时为以下反跌出死之可悲作势。汉武帝《秋风辞》云:“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秋风曲虽成“遗音”,但至今使人记忆犹新,觉“事去千年犹恨促”。由于反跌的作用,此句比“青鬓长青古无有”句更使人心惊。于是作者遂生出“揽流光,系扶桑”的奇想:似欲挽住太阳,系之于扶桑之树。这种超现实的奇想,都恰好反映出作者无法摆脱的现实苦闷,只有怀才不遇的人最易感到生命短促、光阴虚掷的痛苦。所以下片写生命短暂的悲愁,与上片写志士失路的哀苦也就紧密联系一起。
“行路难”的题意也已写得淋漓尽致了。结尾一句词意陡转,一反前文留驻日光、使人长生不死的意念,言愁人情愿短命、一天的光阴也长得难过,深刻地反映出志士的苦闷情怀和矛盾心境。
此词的艺术特色,一是大量化用前人歌行诗句,尤以采自李白、李贺者居多;二是根据文意的需要,随意转韵,全词每两三句转韵一次,加之词句长短参差不齐,读来抑扬顿挫,节奏鲜明,音乐性强,使人有一咏三叹之感。
●薄幸
作者:贺铸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
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
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
向睡鸭炉边,翔鸾屏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
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
约何时再。
正春浓酒困。
人闲昼永无聊赖。
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
作品简析
这是一首怀念昔日情人的词。词的上片写男主人公与情人相识,相爱和相恋的经过,下片写离别后男主公的相思之苦。全篇既热烈奔放,又缠绵悱恻,前欢与今愁,铺叙详尽,情致婉曲,且熔景入情,秾丽之极,读来令人叹惋。
起首二句写伊人虽淡妆亦多姿,初次见面,她用那双明亮的双眸频频回首相见。词人首先写情人的淡装和目光,可见这两点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郎有情,妾有意,于是“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这两句暗用司马相如,卓文君之典,说明二人己目成心许。“记画堂”句,正面描写了欢会时伊人轻颦浅笑的娇媚之态。接着“向睡鸭炉边”以下三句写欢会的地点,睡鸭形的熏炉边,绘有翔鸾花纹的屏风内,他们双双好合了。
过片承上,说那次欢会是灯节之时,同时又开启下文,说除灯节外,还有踏青节和挑菜节可以重温旧梦,但“过了”“不见”又点出:实际上,这两次都未见到伊人的踪影。“几回凭双燕”以下三句,用典,写男主人公几次设法与对方联系,但都障碍重重,音信难通。接下来迸出一句“约何时再”的慨叹。最后四句写男主人公绵绵相思中更觉春浓酒困,所以无情无义地昏睡起来,待到他一觉醒来时,日影仍花梢之上。
此词写人、写事、写情、均层层深入,一泻无余,细腻婉转。全词熔情入景,故淡远;熔景入情,故秾丽。于言情中布景,景即是情,情则愈加浓烈,这种高超的艺术手法,对于作者抒写从恋的狂欢到离别相思的辛酸这一情感历程,起了十分关键的作用。
●凌歊?铜人捧露盘引
作者:贺铸
控沧江,排青嶂,燕台凉。
驻彩仗、乐未渠央。
岩花磴蔓,妒千门珠翠倚新妆。
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
繁华梦,惊俄顷;佳丽地,指苍茫。
寄一笑、何与兴亡!
量船载酒,赖使君相对两胡床。
缓调清管,更为依三弄斜阳。
作品简析
此为登临怀古之作,约写于徽宗崇宁四年(1105)至大观二年(1108)作者任太平州通判时。
上片前三句写登凌歊台而看到的山川形势。长江流至当涂以后,因两岸山势陡峭,夹峙大江,江面变得比较狭窄,形成天门、牛渚两处极为险要的处所,为自古以来的江防重地。故而《姑熟志序》写到太平州的风俗形胜时说:“左天门,右牛渚,当涂、采石之险,实甲于东南。”此处用一“控”字,写出峭壁临江,形同锁钥;用一“排”字,写出江水排开青山,冲突而下。可谓惜墨如金,言简意赅,山川形胜,尽收眼底。“燕台凉”句转入史实,说凌歊台。
以下数句写凌歊台当时之盛及转瞬之衰。燕台消夏,彩仗驻山,随行的妃嫔宫娥(千门珠翠指宫中妇女),个个盛妆靓饰,千娇百媚,以至使得山花失色,自愧不如。这里,用一个“妒”字,把本没有感情的“岩花磴蔓”写得像人那样产生了“妒”意,写足了宋孝武帝的穷奢极侈,写足了凌歊台当年的盛况。然而,曾几何时,那个“乐未渠央”的喧闹场面,已经风流云散,只给这里留下了破败荒凉的萧条景象。词人以“舞闲歌悄”一句把昔日极盛一笔揭过,又写出“恨风流不管余香”这无限感慨的结句来。此处“余香”,是词人由眼前的岩花磴蔓而产生丰富联想的结果。这些“妒”过“千门珠翠倚新妆”的“岩花磴蔓”,是历史的见证。它们凌歊极盛的当年,也曾被脂水香风所浸润,几百年来,花开花落,今天似乎还残存着余香。然而一代风流,杳如黄鹤,眼前却依然是花红欲燃,蔓翠欲滴,这怎是那些醉生梦死之徒所能料到的呢?词人用一个“恨”字,表示了对统治者奢侈淫逸的谴责,也表达了内心复杂的情感,为下片抒怀作引导。
下片前四句承上作出总结。花团锦簇般的繁华岁月,转眼之间就如梦云消散;千古如斯的秀丽江山,依然笼罩一派烟水迷茫的暮霭之间。词人一“惊”、一“指”之中,表达了自己的无限感慨。
“寄一笑”句是领会此词深意的关键所。作者此时,官不过佐贰,人已入暮年。昔日请长缨、系天骄的雄心壮志,已经消磨殆尽,所以只好把千古兴亡,寄之一笑。这“笑”,如同东坡《念奴娇》“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中之“笑”,都是痛感壮志未酬,烈士暮年的自嘲、自笑。词人虽然口称“何与”,但他毕竟这一句之前之后,都清清楚楚地告诉读者,他不仅已经“与”,而且“与”得相当执着。因此,这“一笑”中寄寓着词人英雄末路的凄凉和苦涩。
“量船”至歇拍,故作旷达之语,但字里行间仍然充满着浓郁的感伤情调,与前句一脉相承。词人量船载酒,随波泛舟,徜徉苍芒的山水之间,所幸还有知心好友与自己相对胡床,差可相慰。一派凄迷的夕阳残照里,词人请他“缓调清管”,为自己吹奏笛曲三弄,借以宣泄胸中的郁郁不平之气。这里,词人化用了一个古典。据《晋书。桓伊传》载:“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伊)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曰:”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谓伊曰:“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伊是时已贵显,素闻徽之名,便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桓伊曾与谢玄等淝水大破苻坚,稳定了东晋的政局。很明显,作者词中是以桓伊称许友人的。作者此处化用古典,依然是抒发自己不得志于时、不能见赏于执政者的郁郁之情。
综上,此词上片由写景引入怀古,下片情中置景,情景交融,怀古伤今,全词把登临怀古与写景抒怀和谐地融合一起,表现了词人对于世事沧桑的深沉感慨和对于人生易逝的遗恨,反映了深刻的思想内容。
●台城游(水调歌头)
作者:贺铸
南国本潇洒,六代浸豪奢。
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
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
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
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
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
蓬窗罅,犹唱《后庭花》。
作品简析
此为金陵怀古词。词之上片择然段最令人感慨的史事来正面描写,表现了词人指点江山的鲜明态度和强烈的爱憎之情,下片化用唐人诗意,由咏史转入抚今,表达了作者空怀壮志,报国无门的浩茫心事。
词的上片,撷然段最令人感慨的史实来进行正面描写,表现了词人的指点江山的鲜明态度和强烈的爱憎之情。起首两句,一写江山,一写史实,都从大处落笔,高屋建瓴,气度非凡。“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长期以来就被骚人墨客所称道。词人登临送目之时,正逢天高气爽的秋季,因此用”潇洒“来形容”南国“,就显得非常贴切传神。这澄江如练,龙蟠虎踞的江山之中,数百年来,六朝的末代君主,一个个粉墨登场,恣意声色,竞事豪奢,最终国亡身辱,成为江山的千古罪人。词人于”潇洒“之前下一”本“字,于”豪奢“之前下一”浸“字,貌似客观的评述之中已经蕴含了自己主观上的无限感慨。
以下五句纯用史实,铺叙六朝最后一个君主陈叔宝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据《南史。陈后主本纪》所载,这位昏庸风流的短命皇帝,隋兵压境,危旦夕之际,荒于酒色,不问政事。后宫“美貌丽服巧态以从者千余人,常使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夹坐,江总、孔范等十人预宴,号曰‘狎客’。先令八妇人襞采笺,制五言诗,十客一时继和,迟则罚酒”。这就是词人“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所谓的史实。他搜刮民脂,营结绮、临春、望仙三座高达数十丈的楼阁,偎红倚翠,酣饮消暑。“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抵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南史。张贵妃传》)。词人将其化成“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三句。最后一句里,词人写出了这批浑浑噩噩的末世君臣优游佚乐的生活和醉生梦死的心理状况,已暗含结拍的转折。
结拍“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两句,与前五句形成强烈的对比。词人以“回首”二字,由繁华陡折至败亡,以“却羡”二字,漫画似地勾勒出这个隋兵攻破金陵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亡国之君欲作井中蛙而不可得的悲惨结局,表现了词人对这些污染江山的群丑的愤怒与鄙弃。
下片由咏史转入扶今,化用唐人诗意。前五句很明显出自刘禹锡《乌衣巷》一诗:昔日的朱门重院,今天已成为荆扉白屋;昔日的长街通衢,今天已变得狭不容车;当年雕梁画栋作巢的双燕,如今参差其羽,又将飞向谁家呢?强烈的感慨使词人把刘诗中冷静客观的描述改为执着的反诘,这深情的一问之中,可以体会到词人因面目全非的沧桑之变而引起的心绪的动荡起伏。“楼外”至结句,可能是词人登楼所见到的实景,但又明显地受杜牧《泊秦淮》一诗的启发和影响。为了抒情的需要,词人对眼前的景色进行了精心的剪裁,绘出一幅高远空灵、迷蒙冷寂的秦淮秋月图。秋夜,银河横天,北斗斜挂,一轮明月的柔辉,梦幻般地笼罩着水波潋滟的秦淮河,把几桅樯影清晰地映铺满银霜的寒沙之上。《后庭花》之曲断断续续地随风传来,如泣如诉,令人神伤。词人结尾有意突出商女“犹唱《后庭花》”这一情节,与上片呼应,可谓用心良苦。亡陈的靡靡之音至今犹荡秦淮河上,这与杜牧《阿房宫赋》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概叹是同一目的的。词人写这首词的时侯,正历阳石碛戍任管界巡检,实际是一个供人驱遣的武弁而已。他空怀壮志,报国无门,只能把自己抑塞磊落的吊古伤今之情融入这凄清冷寂的画面之中。
此词声情激越,慷慨豪爽,充分显示了词人抑塞磊落、纵恣不可一世之气概,读之令人感奋。